數位與現實融合的世界 —— 落合陽一的視界（總編輯專訪）

JStories ー 2025年日本國際博覽會（以下，「大阪・關西博覽會」）已從4月開始開幕。以「生命閃耀的未來社會設計」為主題的博覽會，其中的八個「簽名展館」是必看的亮點之一，而其中以獨特外觀、異彩紛呈的展館「null²（ヌルヌル）」（主題：磨練生命）更是成為焦點。這個展館的獨特展示能夠實現與自我分身的互動交流，吸引了來自國內外的參觀者。

在這個展館中，只有在此才能體驗到的互動體驗是什麼？與未來的自己相遇的經歷是什麼？那麼，這個未來又將呈現出怎樣的模樣？我們採訪了擔任該展館製作人的媒體藝術家落合陽一先生，聽他講述這些問題。

落合陽一，1987年出生，約於2010年開始從事作家活動。他的作品以邊界領域中的物質化、轉換以及對質量的憧憬為主題展開。現為筑波大學准教授，並擔任2025年日本國際博覽會（大阪・關西博覽會）主題事業的製作人。近年的展覽包括《幼小的心，給你》（東京都現代美術館，2020年）、「Ars Electronica」（奧地利，2021年）、「晴天偶爾有徕卡」（徕卡画廊東京・京都，2023年）、「零的共鳴：計算機自然中的空性相互連接」（山梨・光的美術館，2023年）等眾多展覽。

JStories總編輯 前田利継（以下JStories）：落合先生自4月開始負責策劃大阪・關西博覽會的簽名展館「null²（ヌルヌル）」。首先，請您向那些想要參觀這個展館的人介紹一下，這個展館最主要的特點是什麼？

落合陽一先生（以下落合）：這個展館的特點是，我們一開始就決定要打造一個鏡子的展館，所以外部是由鏡子製成的。而且，這些鏡子是前所未見的，具有變形功能。內部是一個鏡子房間，並且是一個與數位人類、數位身體進行對話的展館。

JStories：那麼，這個展館的概念是什麼呢？

落合：這個展館的概念有兩個鏡子。外側是可以變形的大鏡子，內側則是無限反射的數位鏡子，這是它的特點。我認為這是一個極具博覽會特色的建築。換句話說，博覽會的魅力之一就在於它能夠建造臨時結構，創造出只有在博覽會這樣的場地才能實現的表達形式。透過建立像美術館一樣的設施，並在那裡展示，來表現那些只有在這樣的空間中才能展現的東西，這是它的要點。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使用了在其他地方無法作為建築材料使用的素材，並且將一些只有在這裡才能看到的影像和數位效果融入建築中，這樣的建築會讓人感到非常有價值。

JStories：展館中會出現作為鏡像自我分身的數位人類「Mirrored Body」。您能否告訴我們，這與海外有何不同？或者是否在海外也有類似的展示？

落合：自從2021年擔任博覽會的製作人並開始策劃以來，我們一直在準備數位人類「Mirrored Body」。從那時候起，我們預計到2025年，LLM（語言模型）將會發展，生成AI也會有顯著的進步，並且人們能夠掃描外貌。這樣一來，每個人都能擁有自己的數據，並使用AI來與自己的鏡像對話，或者擁有一個擁有自己數據的第二自我。這就是我們當時的願景，而技術發展的速度也證明了我們的預測是正確的，到2025年，這一切已經變得可以實現。

JStories：原來如此。大約五年前，您就已經預測到現在的局面了！

落合：不僅僅是在這個來自世界各地的大型舞台——博覽會上展示這些內容，我們的概念還是希望將其做成一個能夠引發對當今人類所面臨的重大問題進行批判性思考的展示。

JStories：隨著AI的發展，我感覺數位世界中的自我化身越來越具現實感。

落合：隨著AI的發展，數位人類的研究領域已經存在多年。大約20年前，在愛·地球博上，就有展示將人類面部掃描並轉化為3D的技術。在模擬人類外貌方面，像NVIDIA和Facebook等眾多企業也都進行了嘗試。我們所研發的數位人類「Mirrored Body」最具特色的地方在於，它早在大規模語言模型（LLM）如此發達之前，就已經識別並成功結合了LLM、3D Earth等技術作為基礎技術進行開發。此外，最大的亮點在於，它能夠在個人的智慧型手機上運行。透過這項技術，不需要特殊硬體，從掃描到運行全都能在手機上完成，這個創意非常有趣。

JStories：要親自前往萬博體驗「Mirrored Body」，並在落合先生的展館中進行體驗，應該採取哪些步驟呢？

落合：如果要體驗「Mirrored Body」，首先需要預約參觀展館，並會收到一封電子郵件。在那封郵件中，會提供兩個應用程式鏈接，一個是用來掃描外貌的應用，另一個是用來進行對話的應用。下載這兩個應用後，您可以掃描自己的外貌數據並註冊進去。此外，還可以錄製自己的聲音，這樣就可以創建一個會用您自己的聲音說話的數位人類「Mirrored Body」。

透過註冊各種知識，您不僅可以與自己的「Mirrored Body」進行對話，還可以與其他人創建的「Mirrored Body」進行交流。

JStories：原來如此。在來到會場之前就可以事先製作了呢。

落合：如果您在來到會場之前完成註冊，來到會場後，您會發現自己會出現在會場的劇院中進行對話，或者在會場的演出中被使用。這不僅是博覽會中的體驗，透過這些方式，即便在自己去世之後，「Mirrored Body」也會由AI吸收您的數據，開始像您一樣說話。我希望大家能夠藉此感受到「原來未來會是這樣！」的未來景象。

JStories：落合先生的展館，整理票的抽取倍率非常高，似乎已經成為話題，人氣相當火爆呢。

落合：多虧大家的支持，似乎非常受歡迎，很多人都表示無法預訂到票。

JStories：實際體驗過數位人類「Mirrored Body」的顧客反響如何呢？

落合：感謝大家的支持，得到了很高的評價。在劇院中，數位掃描出來的自己會出現並與大家進行對話，這樣一來，大家經常會開始思考「我到底是什麼？」這個問題。展館的演出設計是讓人「放下符號和語言」，當「自己」開始說話、動作並由AI呈現在數位的另一端時，大家就會開始思考「那麼，‘我’到底是什麼呢？」大家會思考，「其實我可能只是由一組脆弱的符號組成？」或者「即使我看起來像是原創並且在思考，但AI也許可以取代我？」這些問題似乎讓大家開始深思。

JStories：落合先生，您是如何與自己的「Mirrored Body」進行互動的呢？

落合：我會自己和「Mirrored Body」對話，也會和朋友一起看「Mirrored Body」互相交談。有趣的是，「Mirrored Body」有時會說出我過去說過、聽起來很像我的話，但有時也會說出我完全沒說過、卻聽起來很像我的話。不過，對於正在對話的人來說，可能無法分辨這兩者的差別。所以當大家都有自己的「Mirrored Body」的時代來臨時，這樣的發言是否真的是本人說的，可能就不那麼重要了，大家會覺得這樣也沒問題。

JStories：擁有數位人類的時代，是否正在逐漸來臨呢？

落合：從技術層面來說，現在已經可以實現了。

JStories：看到展館就能理解（笑）。在人類與數位分身界線逐漸模糊的時代，落合先生也提出了許多問題。例如，這個展館的名稱是「null²（ヌルヌル）」，意指「零」或「無」，我認為它也對AI全面取代一切的社會提出了質疑——「人類是不是什麼都不做也能生存？」關於這種「無」的概念，您對人類的未來有什麼看法？在這樣的未來中，人類究竟還剩下什麼？或者說，人類會專注在哪些領域？請分享您的想法。

落合：比如有一句話叫做「莫拉維克悖論」（Moravec's Paradox），意思是對人類來說簡單的事情，對機器來說卻很困難；而對機器來說簡單的事情，對人類來說卻很困難。舉例來說，推理、用腦記憶東西、計算和使用語言，對人類來說是困難的問題，但對電腦來說這些已經變得很容易了。反過來說，吃飯、運動、流汗這些對人類來說是日常生活中的事，但對AI來說就很困難。我也沒見過能流汗的AI，或是會吃飯的電腦。

JStories：的確如此。對AI來說，這些看似簡單的事情反而變得困難。

落合：雖然現在這些事情對AI來說還很困難，但我認為未來可能會逐漸做到，不過依然會相當困難。很多人認為理所當然能輕鬆完成的事，其實對AI來說是非常難的。因此，作為人類的形象，我認為人類將專注於那些AI無法做到的事情，而「智慧只是人類的一點附加價值」正是這個展館傳達的訊息之一。

JStories：確實這麼一想，人性並不能僅以智慧來完整展現呢。

落合：人類開始運用思考大約只有兩到三萬年的歷史，像是運用頭腦製造工具、推理、研究數學和物理等，都是人類歷史中相對較新的領域。人類開始以文字記錄歷史，也不過是在一萬年前左右。相比之下，這段時間在距今約兩百五十萬年前人類走出森林的整個歷史中，只是極為短暫的一瞬，而生命的歷史更是漫長得多。

仔細想想，AI擅長的推理和計算，或許對人類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這也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JStories：確實如此，指出AI擅長的領域不一定是對人類最重要的，這個觀點非常有趣。

落合：比如說，如果你的個人資料已經註冊，AI可能會自動幫你做財務規劃。那麼，今晚的餐廳預約、駕照更新也可能由AI自動處理。如果了解了遺傳傾向，預防措施也可以交給AI來執行。這樣一來，「自我」會變成什麼呢？根據西方近代科學的觀點，「自我」可能是「無」。大概不會有什麼事情是你必須親自完成的。但實際上，人生還是會繼續，你還是會吃飯、與朋友聊天。從中會不會產生什麼，可能會產生，也可能不會。未來的趨勢是不再用「會不會產生什麼」來思考。這正是近代人類形象之後的下一個階段，我希望大家能透過這個展館親身體驗這樣的變化。

JStories：確實，雖然不知道會產生什麼，但有人認為這類數位人類有可能成為推動日本數位化、復興以及未來經濟成長的起爆劑。您對這樣的看法有何想法呢？

落合：在我心中，未來的產業形態將與以往完全不同。我的意思是，例如科學技術的發展將不再由人類主導，而是由AI來承擔。實驗、撰寫論文、編寫程式、運用推理思考等工作，將會由AI來完成。接著，具備國際競爭力的AI模型又將由誰來開發？很可能也是AI本身。因為各國都會投入AI領域的發展，日本應該專注於具有日本特色的產品，例如汽車、半導體製造設備、被動元件以及文化等進行出口。我認為，有很多地方比我們國家更適合投入資本並取得回報，所以這些部分可以由其他國家來負責。

JStories：謝謝您。最後，請您為對博覽會感興趣的海外讀者留下幾句話吧。

 落合: 我是負責大阪・關西博覽會「簽名展館」製作的落合陽一。我們打造了一個以「鏡子的雙重性」為概念的展館。展館中有一個物理鏡子，也是一座巨大的可變形雕塑。它利用機器人技術和新材料，創造出能改變天空與景觀的可變形環境。展館內設有鏡子房間，數位存在感與物理空間無縫連接。這是一個能體驗高對比度與精密鏡面技術的場所，也是首次在現場呈現的體驗。此外，雕塑本身極具變形能力，是一件理想且出色的藝術品。誠摯邀請大家來參觀我們的展館，親身觸摸與體驗。

報導：前田利継

編輯：一色崇典

頂部照片：由 Sustainable Pavilion 2025 Inc.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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